我们总是在拓展自己的领地，转转这里，碰碰那里。先是太阳系，然后是整片银河，接着是超星系团，直到野心布满整片宇宙。
在遥远过去的某个时间段上，古人找到了在不同现实间往返的办法，然后我们再把幼稚的殖民主义思潮扩展成了宇宙级的规模。
又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记录年代的行为已经没有了丝毫意义，好像我们的文明在脱离物质宇宙的束缚后更注重的是即将走向的未来，而不是已然走过的历史。绝大多数的人文和伦理成为过去式，人类立志于将自己的足迹从时间的长河中抹去。从我们开始自称为超阈域的领主时，就没想过要回头看。
我咽咽唾沫。
纯粹的几何空间中没有丝毫色彩，领主穿着的长袍拖拽在镜子一样的地面上，他一旦移动，身体就能看出许多道虚影，这是时间被叠加的结果。显然，领主他已经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所有自己叠加在同一个时刻中了。
很久之前，原始的基因工程便被抛弃了，人类想要获得永生不需要再在基因链上修修改改，而是学会了真正的抛弃“死亡”这个概念。一旦从时间上彻底剔除自己所有死亡的可能性，不朽便随之而来。时间的基因工程才是生命的真理。
“贵安。”我向他行礼。
“我听说你是最优秀的星丝工程师。”他说。
“过誉了……”我说“只是尽忠职守。”
领主问:“战争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我说道。
“告诉我，你怎么看待这场战争。”
我毫不犹豫地说:“尽管敌人来势凶猛，但我们才是那个统治了整个超阈域的文明，我们必胜。”
“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
“不必对我阿谀奉承。”他露出笑容“我们都知道战争照这样下去对自身是没有好结果的。”
我对领主的立场感到疑惑，按理说这可不是合格的战前动员演讲。难道此行另有所图？我开始由衷的怀疑这不单单是一次上级对后勤工作的检查，只能把事先备好的那些奉承之言咽下肚。
领主对我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星丝不只是件武器。因为在那些网节中还存放了大量的算力数据，其中有一些关乎到我们这个人类文明的原始现实。”
“您放心，我负责检修过不少原始现实节点，它们都被保存的很好。”
我们两人像散步一样行走在这片无边的几何面上，我们寒暄了不少星丝的技术问题，领主询问了诸多细节，我一一作答。
“虽然星丝组成的整片星网能调动的算力大到无法想象，但是我们并不能安于现状。”他说。
“您是害怕我们在战争时的算力调动会影响星丝的使用？”
“不，当然不是。”领主缓缓地说“我们平时能使用到的星丝资源的比例，和它真正能提供的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不过要是战争持续下去，过不了多久，我们和敌人在博弈中的嵌套关系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长。对原始节点暴露的概率就越大。”
“敌人会在阿列夫不动点的嵌套上和我们死耗。”我说“他们势必要将底层宇宙的湮灭效率提高到我们无法企及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加强对星丝的保护。”
“实际上，不会死耗多久。”领主说。
我一愣:“您是说……”
“信息碑测试过敌人在销毁宇宙集群时残留的辐射。显然，他们的算力技术已经足以和我们对抗，过不了多久，我们的战争会到达非迭代基数级的范畴，当然，这不是终点，之后还会有s(s(a)+阿列夫a)，s(s（s(……s（a）))）这样无休止的争斗，我们知道这点，敌人更清楚这点。”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单单是一个S₀就已经超过了所有阿列夫不动点的递归上确界次数了（阿列夫数无论用什么方式递归都无法达到S₀，这样的数又被称为迭代基数），无法想象这些就连无限基数都无法越过的迭代基数一旦在博弈中出现嵌套循环，又会是何等恐怖的算力大战。
我皱起眉头，既然战争结果会如此糟糕，那为什么双方还会选择开战？短暂的疑惑后，我迅速反应过来领主的意思:“所以……您的意思是，其实双方早都已经知晓了如何终结这场战争？”
“是的。而且只有一种办法。”领主貌似很喜欢我刚才的反应“那就是，有人率先达到大基数级的算力，并从zfc公理系统上彻底封死后者。因为大基数超过了zfc公理的证明范畴，如果能将敌人彻底锁死在超穷数的范围，战争自然就结束了。”（ZFC公理集合论系统是一种常用的公理集合论系统，该系统包含了有10条非逻辑的集合论公理。）
想法是美好的，可我不得不提出质疑:“可是理论上，哪怕最小的大基数宇宙，也已经超过了整片超阈域能容纳的范围，两者之间分明就有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们要如何从下方的超穷领域突破到更上层，抵达更宏大的大基数宇宙中呢？”
领主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承认了这个办法的漏洞:“超阈领主们也没有这个能力。”
就在我以为这个纸上谈兵的理论终于告一段落时，领主突然转过头来问我:
“你有没有听说过【花园】？”
“花园？那个创世传说？”我诧异。
那不过是个哄小孩子的睡前童话。
故事在民间流传了相当多个版本，不过大体都讲述了同一个内容:
在一个古老到连我们都不可追溯其历史的旧宇宙，那里的古人类因为核武器濒临灭绝。之后，人类仅仅是通过一台落后的图灵机便连通了被称为花园的超级领域，完成了对终极无限的飞升。
我从小就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它本身就漏洞百出，如果只依靠图灵机就能连通那个花园，那我们在进入超阈域前就能完成这个绝对飞升了。
“不过是一个童话故事。”我说“不值得费心。”
“要是我告诉你。我们的敌人对此深信不疑呢？”领主说“他们还坚信，底层宇宙存在某个由旧宇宙时代残留下来的花园神器，能帮助他们登上大基数的阶梯。对此，我们也不能怠慢。寻找花园神器是当务之急的事。”
“可……可是。”我吞吞吐吐“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要是按故事里的说法，那我们早在百万……不，在千万个世纪前就能完成绝对飞升了。”
领主说:“关于这点，据我所知有种说法是:并不是人类主动飞升花园，而是花园选择了人类。”
这简直是荒谬的言论。我的脑海里居然有了想要立刻帮助眼前这位领主分清现实和童话的冲动。
那不过是个故事。仅此而已。哪里有什么花园，哪有什么花园神器可言？
领主看出了我内心的憋屈:“你很质疑这个决断。”
“是的……”我说“因为这是违背基础公理的事情……您大可嘲笑我的无知。我当然能理解存在超因果的事物，但是真的去相信这样一个矛盾，相信一个错误，并当成战争胜利的信仰去追求……？我做不到。”
“那么，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如果【花园】真的“大”到可以包涵矛盾本身，这种悖论的发生恰巧能证明它的性质。”领主说“你是最优秀的工程师，应该理解这个道理。这也是我把你叫来的原因，这项任务非你莫属。”
“我？！”我大惊失色“您……这种事情怎么能交给我啊？！”
“你熟悉星网的分布，有调节星丝内层现实的丰富经验和能力。要找到那个存在着花园神器的现实宇宙的任务，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管神器的传闻是真是假，领主们都需要证据。”
我本想着说些什么，但领主坚定的态度已经表明了没有丝毫商量余地。我突然觉得这是有人要陷害我而故意制造的阴谋，不过那种不适的念头很快又被打消了，作为有自知之明的人，深知除掉我这样的小角色真没必要这样大费周折。领主对这向任务的嘱托是认真的。
“你接受领主议会下达的任务吗？”他问道。
不过我们都清楚，这根本就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我接受任务……”
“很好。”他满意的轻点了一下头“要快，因为敌人不会停下脚步。”
领主又陆续交代了一些事情，直到会面结束，我的飞船再次启程，离开了那片时间真空区。
这一次我的目的地是未知的疆域。
我就这样踏上了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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